藤原语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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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要我存在你就不会消亡”

英年早逝的公子x被迫冥婚的少女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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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幕中缓缓行来一支丧葬队伍,撕心裂肺的痛哭伴随着哀乐回荡在街巷,雨水沾湿冥币,落在地面上好似走入黄泉道。

 

“嗬,这是哪家的丧葬?真是好大的排场。”男子忍不住嘟囔。

 

“你是外乡人吧。”老人睨他一眼轻抚胡须,“这是燕家小公子的葬礼。听人说,是被一刀捅了个对穿,扔到河里血尽而亡。”

 

老人觉得忌讳便特意压低声音,可传到男子耳中依然清晰,令他下意识打了个激灵。

 

死于非命的少年人啊……

 

“真是可惜咯!”老人摇头哀叹。

 

燕以珩,年少有为,未及弱冠便死于非命,实在可惜。

 

……

 

你与燕以珩,情非泛泛,不得善终。

 

他曾经对你说过,待他弱冠之年,便要红妆十里娶你为妻。

 

可惜他死了。

 

这个短命鬼,说什么会娶你,他不活着如何娶你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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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,父亲酗酒好赌,母亲已经为他生养两个男孩,只因为第三胎生了女儿就被打个半死。

 

上头两个哥哥身无长物,学了父亲满身恶习,母亲不敢怨父亲,便把满腔怨气发泄在你身上。

 

李家本就是平民老百姓,而你是家中地位最为卑贱的——奴。

 

因着你是县里出了名的好相貌,有读过书的先生便为你取一“玉”字。


而父亲为你取一“奴”字。


玉奴——因貌美为“玉”,因生而卑贱为“奴”。

 

 

 

-

你见到燕以珩的时候,才恍然觉得,前半生遭遇的所有苦难都是为了与他相遇。

 

清澈干净的溪水泛着粼粼波光,听着林中不知名鸟雀的鸣叫,远离让你心烦意乱又无可奈何的家,你才觉得心境开阔,像突然卸去压在肩膀的重担。

 

令你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不少。

 

即使是浆洗衣物,也成为你不可多得的休闲时光。

 

你将洗好的衣服放在一旁,脱去鞋袜在溪边戏水,双足碰到冰凉溪水时你不由得瑟缩。

 

“姑娘……”背后突然响起一道男音让你受了惊吓,手里原本备好擦洗的帕子顺着湍急的溪水被冲走。

 

“我的帕子!”

 

你本想起身去追,又意识到有陌生男子在身后,只好把脚藏在衣裙下遮住。

 

“若姑娘不介意,便用我的帕子先擦擦吧。”你循声望见身形颀长的男子,着一青色衣袍,腰间系着玉佩香囊,玉冠束发,黑发如墨倾泻而下。

 

他背对着你,左手递出一白色方帕,骨节分明的手掌看上去竟比帕子还要白上几分。

 

阳光倾洒在你们身上,什么葱葱郁郁的树木,什么动听悦耳的鸟雀蝉鸣,你什么也看不到,什么也听不到了。

 

世上仿佛只有你们二人,你的视线里只能看到他。

 

或许是你出神许久,他疑惑地出声提醒,“姑娘……你在吗?”

 

你张了张嘴,发出的声音有些沙哑,“我在这里……”

 

心中又羞又悔,觉得自己此时的声音一定像极了鸭子叫。

 

对方好像察觉到你的尴尬,清润嗓音再次响起。

 

“是在下思虑不周唐突了姑娘,但还请你接过帕子吧。”怕你误会,又特意解释道:“姑娘家是不能受凉的。”

 

你终于接过他手中的帕子,不由得手指轻轻摩挲布料,这样摸起来滑滑的料子,你从来没见过,也没有碰过。

 

手帕上绣着翠竹,你不知道怎么描述他,但下意识觉得他就像这翠竹。

 

你没有用他给的帕子,用裙摆擦了擦便利索的套上鞋袜。

 

你双手捧着帕子,斟酌着字句开口,“公、公子,您的帕子,多谢您……”

 

“好了?”他转过身,你才发觉他一直闭着双眼,“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?”

 

“可……可以了。”

 

他睁开双眼,看到的就是一个貌美又害羞的姑娘,穿着粗布麻衣,双手捧着他的帕子送到他面前。

 

燕以珩觉得这位姑娘实在可爱,不禁嘴角轻扬,双眸含笑,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子落入他的眼眸。

 

见到面前的公子笑着,你更加羞窘,只觉得脸上都开始发烫。

 

“公子的帕子,脏了……”

 

手帕纯白,你的双手好像把帕子碰脏了,你窘迫地快要哭出来,话音里都带着哭腔。

 

“无碍,我想向姑娘问路。这帕子就当做谢礼。”

 

你蓦地抬头与他对视,“公子,要去何处?”

 

“我想问……走出这片林子的路。”他温柔的看着你。

 

“正好我已经浆洗完衣物了,我带你出去。”

 

“可以吗?那就多谢姑娘了。”

 

他自然而然的拿起你身边装着衣物的木盆,又特意放慢脚步与你并肩同行。

 

一路上你们聊了许多。

 

你才知道他是燕以珩,南阳太守燕家的二公子。

 

燕家长子善武,官居六品,幼子从文,十五岁参加科举,一朝榜上有名便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。

 

你不明白什么是探花,但也知道参加科举的人很多,有些人一辈子都无法中举。

 

他是真真正正有学识,有本事的。

 

见他第一眼你便知道,他这样的人不是你能够与之相配的,你们从家世到经历都是天壤之别。

 

他是皎洁苍穹月,而你是只能仰望他的人,是被踩在脚下的泥。

 

“我姓燕,名以珩,敢问姑娘名讳?”

 

“我、我叫,李——玉——奴。”

 

你轻声回答,不由得把你们的名字放在一起。

 

燕以珩,玉奴。

 

他是被无数人期待着降生的少年,而你是被父亲起名为奴的少女。

 

你送他走出这片林子,远处果然有人在等着迎接他。

 

他停下脚步,侧头望着你。

 

“姑娘,我让人帮你把衣物送回,这样也能确认你平安到家,可好?”

 

燕以珩的目光专注,言辞诚恳,确确实实是为你考虑,你不会拒绝,不想拒绝。

 

你轻声应好。

 

看着你手中还紧紧捏着他帕子,他轻笑出声,“姑娘,这帕子其实我用过的,方才是我思虑不周,我赠你一个新的,如何?”

 

你连连摆手,甚至后退了几步,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当。

 

复又向前一步,连忙解释:“不用!我是说……其实这个就很好。”

 

“那便好,多谢姑娘为我引路。”

 

你再次向他道谢,才跟着仆从向家的方向走去。

 

你一步三回头,而燕以珩一直都在那里,温柔的注视你远去的身影。

 

……

 

 

 

-

你从未想过你们会再次见面,更没有想过会是如此难堪的境遇。

 

父亲欠下一百两银子的赌债,他便想用你还债。

 

你鼻尖泛酸,水汽氤氲着模糊了你的视线。

 

……你开始觉得,即使是被卖入青楼,也比在这个家里来的好。

 

你在一片打砸吵嚷的声音中捕捉到一道人声,甚至疑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。

 

直到自己被人护在身后,闻到熟悉的皂角香气。

 

你才总算是反应过来,是他来了。

 

是燕以珩,他来救你了。

 

“姑娘,你还好吗?”燕以珩将你牢牢地护在身后。

 

那些讨债的人都被他带来的人压制住。

 

你的眼泪打湿衣襟,双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口,是全然依赖的样子。

 

“公子……求你。帮帮我……”

 

李父见燕以珩衣着不凡,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,大声吵嚷道:“你是哪个?敢动我家闺女?!”

 

燕以珩猛然回头看向他,眼神锋利如刀。

 

李父到底没见过世面,一下子就被震在原地。

 

“他欠了你们多少银子?”燕以珩问。

 

讨债人面面相觑,报了个数。

 

燕以珩听了不由冷笑,“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,就要卖女儿?”

 

他给一旁的侍卫使了个眼神,侍卫立刻会意,掏出钱袋扔到讨债人面前。

 

“这是李老瓜欠你们的银子,清点好了就把欠条拿来。”

 

李父见这衣着不凡的年轻人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,心里大惊这人不是好相与的,便下意识有些畏惧燕以珩。

 

燕以珩转身逼近李父,嗓音不如以往清润,冷冰冰的,“既然你要卖女儿还债,如今我替你还债,她,便是我的人了。”

 

此时,李家两兄弟跳出来,不甘心的道:“你这就想带走我妹妹吗?”

 

一而再再而三的,燕以珩算是明白了你在家中的处境。

 

他快要气笑了。

 

于是有心教训他们,“你们既不愿,那我便收回银两。卖女儿,可卖不出一百两。”

 

“若是被有心人报到衙门,买卖人口,可是重罪。”

 

“李老瓜,你意下如何?”

 

李父哪里还敢多做纠缠,还清了债,家里又少了个糟蹋粮食的赔钱货。

 

 

 

-

燕以珩带你进府,名义上你是他的贴身丫鬟,实则是被纳入他的羽翼之下保护。

 

燕家老爷和老夫人都是很好的人,自从燕以珩经过你的同意后,便有意对老夫人透露你的遭遇。

 

他的父亲背地里特意叮嘱他,要他好好待你。

 

他的母亲看着你身上的鞭痕心疼落泪,特意给你收拾出一个离燕以珩住处近的院落,又送了你好些补品。

 

他的大哥也义愤填膺,说定然要惩治那些恶人。

 

就连同为丫鬟的小姐妹们,也给你留着自己喜欢的点心。

 

只短短几个月,你身上原本被打的青青紫紫的痕迹已经痊愈,就连手上的冻疮也很少发作了。

 

你在几个月里,体会到了以往十几年都没有体会过的温暖。

 

心中充斥着暖融融的感觉,心里暖烘烘的,身上也会暖烘烘的。

 

实在是太好了,实在是太温暖了……温暖得令你落泪。

 

燕家人把你当做家人对待,你被他们的爱包围着。

 

燕以珩什么都不让你做,燕家每个月都会给你不低的月钱。

 

你按捺不住去书房找他,他不用抬头,只听着你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你。

 

放下毛笔,他才抬头看着你,“阿玉,有何事?”

 

“公子……你给管家说一声,不要给我月钱了。我什么都不做整日待在府里还拿着银子,我于心不安啊。”你绞着手指,嗫喏着开口。

 

他起身引你到桌几旁,又嘱咐丫鬟上点心奉茶。

 

“那阿玉有什么想法呢?”

 

“当然是做对燕府,对你有用的人!我不会的东西都可以学,我很聪明的!”

 

燕以珩被你诚恳又带着几分稚气的话语逗笑,眉眼弯弯,明眸皓齿的少年模样,实在令人心动。


你又看着他的模样脸红。

 

“别、别笑了,我很认真的!”

 

他忍住笑意,明亮双眼映出你羞红脸颊的模样,“好,都听你的。明日我便安排管教姑姑教你,你可要好好学啊!”

 

“我一定会好好学的!”

 

“糕点好吃吗?”他问。

 

你嘴里还嚼着糕点,听他问你,咽下糕点后又差点被噎住,连忙往嘴里灌了一口茶。

 

他给你顺着脊背,缓了会你才开口回答道:“好吃。”

 

他笑你没规矩。

 

“什么规矩呀?”

 

“丫鬟不能和主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,主人坐着,丫鬟站着。你说是什么规矩?”他存心要逗你,故意板着脸。

 

你连忙站起身,“对不起,我不知道。”

 

见你上钩,燕以珩笑得更欢快,你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逗你。

 

但他所言,句句属实。

 

燕以珩牵着你的手走到桌案前,“阿玉,你可想学认字?”

 

“想!”你连连点头。

 

他摁着你的肩膀,让你坐在书案前,握着你的手带着你一笔一画的写字。你被他握着手,不经意间看着他的侧脸出神,从额头到高挺的鼻梁,再到红润的唇。

 

“阿玉。”他唤你。

 

“嗯?”

 

“练字习字要专心。”他轻点你的额头。

 

你捂住额头应他,“知道了。”

 

“知道这是什么字吗?”

 

“三个字!我猜这是你的名字!”

 

“对,但是不能用猜的,要会认,会写。”

 

“那我的名字呢?”

 

“阿玉,不如我给你取新的名字,好不好?”燕以珩说出这个提议时便自知不妥,但话已出口覆水难收,便一直注意着你的神色,你面色稍有变化,他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。

 

他从来没有见过哪户人家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为“奴”。

 

他不想让你带这个奴字过一辈子。

 

你沉默许久,燕以珩带你脱离那个家,摆脱那些跗骨之蛆,如今更是将决定权递到你手里,摆脱为奴的命运,重获新生,你自然答应。

 

你说:“好。”

 

“太好了!让我想想取什么字好?”燕以珩兴奋的在房间来回踱步,“我想到了!”

 

他兴奋的跑到你面前,写下一字,“琅玉!寓意洁白华美的玉,好不好!”

 

“最重要的是,你看,琅与珩。”你顺着看去,宣纸上两个字的左边是一模一样的笔画。

 

能与他的名字相配,也是你的荣幸,你点头笑道:“好,琅玉……琅玉。”

 

“往后我叫你阿玉,你可以叫我阿珩。”

 

你按照他所言叫他阿珩,这是燕以珩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名字原来这么好听。

 

阿珩二字,像是在唇齿间重复过千百遍,才得以如此温柔缱绻。

 

 

 

-

你们再次来到第一次相见的溪边,人迹罕至的郊外树木葱郁,山峰重峦叠嶂自然形成一个包围圈,清澈见底的溪水潺潺不息,鸟雀欢快地叫着。

 

只要和他一起,去哪里都好。

 

他特意带来古琴,弹奏一曲《凤求凰》使你快乐,向你示爱。

 

“阿玉,待我弱冠之年,十里红妆娶你为妻。好不好?”

 

你惊喜到快要昏过去了,仿佛置身云端,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。

 

“可是……燕老爷和老夫人,他们会答应吗?”

 

燕以珩握着你的双手,“阿玉放心,他们早就答应了,催着我去下聘礼呢!”

 

“今日你正好及笄,只要你点头,其余的都交给我,有我在,你放心。”

 

你兴奋得手都颤抖,喜极而泣道:“我答应,我答应你!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。”

 

燕以珩喜上眉梢,又亲手给你戴上金玉步摇,图案是他亲手所绘,步摇是他亲手打造。

 

选金配玉,也是金玉良缘的意思。

 

“阿玉,一诺千金,你可不能反悔啊!凤冠霞帔都早早备下了,你若不答应,这凤冠霞帔谁来穿戴啊?”

 

听着他的打趣,你横他一眼,才郑重其事道:“我永不后悔。”

 

“等咱们回去,我就去你家中下聘。”他凑到你跟前笑起来。

 

你拉住燕以珩,犹豫着开口:“他们……欲壑难填,那么多聘礼抬进去,他们会得寸进尺的。”

 

“阿玉,他们毕竟是你的亲人……不过你放心,我会听你的,重新考虑聘礼单。”

 

“好。”

 

原本一切都很好,若是能平安归家,等待你们的就是夫妻恩爱、琴瑟和鸣的美好未来。

 

他把你从泥沼中拉出来,就没有想过不管你。

 

你们会相互扶持、子孙满堂、白头偕老。

 

……

 

可是变故陡生,林中突然传来纷乱的脚步声,你惊愕回头就看到两个手持刀剑的人向你们攻来。

 

燕以珩迅速牵着你就跑,后面两个蒙面人穷追不舍。

 

你们二人不会武,哪里跑得过那些亡命之徒,很快便被追上,他们显然非常了解燕以珩,清楚的知道如何拿捏他的软肋。

 

他的弱点——是你。

 

“只要你束手就擒,我就饶她一命。”其中一人毫不留情地掐住你的脖颈,纤细的脖颈被掐在手里好像下一刻就会折断。

 

燕以珩真的如他所言毫不反抗,赤红着双眼一瞬不瞬的望着你,生怕稍有差错便会危及你的性命。

 

你面色涨得发紫,额上根根分明的青筋暴起,眼珠涨得快要炸开,却还是倔强地阻止他。

 

如果会成为燕以珩的拖累,你宁愿去死。

 

你垂死挣扎,拔下步摇向蒙面人刺去。

 

蒙面人一时不察竟真的被你刺伤手臂,他吃痛的放开你。

 

燕以珩迅速反应过来,一刻不停地带着你跑。

 

“阿玉,往前跑,别回头。”他声音急促,带着沙哑。

 

“不……我们一起。”

 

“阿玉!”燕以珩第一次对你疾言厉色,“往前跑,别回头……等我娶你。”

 

……

 

话音刚落,燕以珩的胸膛就被刀剑贯穿,鲜红温热的血溅到你的脸上,他最喜欢的青色衣袍也被血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。

 

“往前……跑!别回头……”

 

他双目赤红,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,疼得他几乎落下泪来,每说一个字就会有鲜血顺着口腔汹涌而出,即便如此他也还是对你说——快逃。

 

他要你活下去。

 

他以生命为代价,换你活命。

 

燕以珩发出一声绝望地嘶吼,听在耳中如同某种濒临死亡的动物发出的哀鸣。他用尽全身力气拔出贯穿胸膛的刀剑,转身踹倒那个蒙面人,又死死抱着另一个人的身体向后推。

 

他以血肉之躯为你争取一丝生机……

 

你含泪奔跑,回头时他的后背又被刺了一剑,清俊的面容染血,双眸还在看着你远去的背影。

 

见你回头,他轻轻扬起唇对你笑,对你做了一个口型。

 

他说,“阿玉,快逃……”

 

他说,“等我……娶你……”

 

你真的跑了,你要活着,你是他用生命保护着的人。

 

 

 

-

你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,一路上摔了多少跤,灰头土脸发髻散乱。

 

那支金玉步摇始终被你牢牢握在手里。

 

你终于敲开了燕府大门,马不停蹄地向厅堂跑去。

 

众人见你这副模样心中便有不祥的预感,还没来得及问你。

 

便听到你说:“老爷,夫人,快去救救阿珩,我们在城西郊外遇到了两个亡命之徒……”

 

茶盏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,燕老爷拍案而起,“你说什么?!”

 

燕大哥当机立断调走一支护卫队伍,翻身上马前往城西郊外。

 

“我的珩儿!我儿!”老夫人心中大恸,气急攻心竟晕过去了。

 

你连忙上前去扶,被一旁的两个嬷嬷推开,嬷嬷丫鬟们搀扶着老夫人回房休息,又去请府医来把脉。

 

一阵兵荒马乱,唯有你手脚发凉的坐在厅堂内。

 

你不安极了……只盼着燕大哥快点,带阿珩回家……

 

燕老爷颓败的坐在上首一瞬间就老了十岁,他知道从城西郊外到这里的脚程是几个时辰,从事发到现在,他的儿子断然生机渺茫。

 

心中思虑一番,自己为官几十载,爱民如子深受地方百姓爱戴。若说唯一的仇家,便是曾与他反目的结拜义弟。

 

燕老爷心中恨极怒极,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想苦于没有证据……,否则定然要上奏圣上,将仇人千刀万剐!

 

一直等到天黑,燕家大哥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。

 

毕竟你是他的小儿子心悦的女子,此事也不能全怪在你一个弱女子身上,怪只怪自己放虎归山留有后患。

 

“你先下去收拾……有什么消息我会派人知会你。”

 

“多谢老爷。”你行礼退下,一路上紧紧掐着手掌不住地身体发颤。

 

你的手陡然松开,掌心被掐出月牙形血痕,血气顺着风消散在空中。

 

如同你和他的未来,你们……没有以后了。

 

本该拥有大好前程的少年人,他的生命停留在十九岁那年,停留在他向心上人求爱那天。

 

 

 

-

第二天夜里,燕大哥带回了燕以珩的尸身,青袍染血发髻散乱,看不出半分清隽少年的样子。

 

身上两道致命伤,最严重的一道由后背贯穿前胸,胸口破出一个血淋淋的大洞。由于被扔进河里血尽而亡,尸身顺着河流冲向河水下流,脸上手上也遍布细小的擦伤……

 

你见他如今的样子就不自觉落泪,跌跌撞撞地扑在他身旁。

 

你只觉得一颗心如同被放心油里煎熬,你沙哑着声音开口:“阿珩……阿珩……”

 

“如今叫阿珩?你为何不陪他一起!”燕大哥性子急躁,说话口无遮拦。

 

自己自幼疼爱的弟弟为了心上人而死,他痛心,他做不到完全不怨你。

 

“好了……”燕老夫人出声制止,“你是珩儿的心上人,事到如今,你便回家去吧。”

 

“……好。”

 

你没有收拾行李,来时孑然一身,有他陪你,如今他不在了,你只带走了他送你的步摇。

 

李父和家中二位兄长见你归家,竟然什么银两也没有捞到,偶然见到你偷藏着的金玉步摇便要抢去赌钱。

 

你自然不愿意,于是这次你拼命反抗,和他们争到头破血流。

 

从前你可以不在意,现在你唯一想要保护的东西,拼死也要留住。

 

这是他留给你的唯一念想。

 

自燕以珩死后,你夜夜睡不安稳,梦里总能见到他死时的惨状。

 

夜间惊醒,满头冷汗。

 

耳边仿佛还回荡着他的话。

 

他说,“阿玉,待我弱冠之年,十里红妆娶你为妻。好不好?”

 

他说,“阿玉,一诺千金,你可不能反悔啊!”

 

他说,“等我……娶你……”

 

南阳太守燕府内。

 

燕老夫人跪在老爷面前嘶声痛哭,声泪俱下的乞求,“老爷!我只求你这一件事,我午夜梦回见到珩儿求我!他要我去阿玉家里下聘,他说他要娶阿玉为妻!”

 

“我儿浑身是血!哭着对我说他疼,说他要阿玉!”

 

“我救济灾民与人为善,只为给两个儿子祈福……如今我的珩儿惨死!他要娶心上人为妻,有何不可?!”

 

老夫人字字泣血,听得燕老爷眼眶微红。

 

“可是珩儿已经不在了,我做官为民,怎么能草菅人命……”他的小儿子夜夜入梦,只为求娶一个人,求他答应。

 

燕以珩在世时,为父母应允你们的婚事做出许多努力,甚至说出此生非你不娶的话。夫妻二人见小儿子如此喜欢你也暗自心惊,自然松口答应你们的婚事。

 

对他承诺只要你应允这桩婚事,便去你家中下聘。

 

偏偏事不遂人愿,曾经令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如今孤零零地躺在棺木里,他要如何两全。

 

“做官为民?!你做的是什么官?你为什么不能保护好我儿!”

 

燕老夫人几乎是以头抢地,“求你答应吧!不然我儿死也不安稳啊……这是珩儿最后的心愿了,老爷!”

 

“好……我们理应为珩儿了却夙愿。”

 

 

 

-

你在院外给鸭子喂食,人们井然有序地抬着几箱聘礼进到你家院子,你对为首的嬷嬷稍有印象,她是燕老夫人身边的人。

 

父母兄长早已闻讯而来,还未出门就看到院中的大阵仗,聘礼按照顺序依次放好,上系红绸,一派喜气洋洋。

 

媒婆拉着你的手上下打量,嬷嬷声如洪钟,“这是我们燕府给李姑娘的聘礼,二位应下这门婚事,明日便有人来迎姑娘进门。”

 

你的家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金银首饰,何时摸过这么好的布匹绸缎,一时间乐得合不拢嘴,这些银两足够他们无所事事一辈子的花销啦!

 

李父连声答应,生怕下一秒人家就后悔。

 

你的父亲第一次不再对你非打即骂,和蔼的像是换了个人。

 

你的母亲第一次揽住你的肩膀,对媒婆夸奖你。

 

你的哥哥们第一次说,家里有这个妹妹很好。

 

这些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丝毫不在意你会嫁给谁,也不在意你是死是活,他们眼中只看得到金银,只看得到绫罗绸缎荣华富贵。

 

“那个,我这闺女嫁给燕家的谁哇?还有……明儿个是不是太早了些?”

 

李老瓜有几分眼色,知道这些人中最有话语权的便是领头嬷嬷,下意识凑过去想再讨些好处。

 

嬷嬷面露不屑,语气讥讽,“自然是嫁给我们燕府的二公子。”

 

那不就是把闺女嫁给死人?但是……李老瓜看着院中的聘礼面露迟疑。

 

“怎么?你们不愿意?来人,把聘礼抬回去,一样也不准少!”

 

两个哥哥听了这话立刻扑在装银两的箱子上,发出杀猪般的尖利叫声。

 

“愿意!俺们愿意!”嫁个闺女能拿这么多银子,就是嫁给死人也值啊!

 

李老瓜给李母使眼色,李母立刻会意上前小心翼翼的讨好嬷嬷,“俺们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啊,明儿就进门是不是太匆忙了啊?”

 

“一切已经准备就绪,姑娘安心待嫁便是。”嬷嬷没有搭理其他人,只对你说了这句话就带着人打道回府。

 

夜里你独自坐在房间里对着步摇暗自垂泪,并非是对家人的不舍,而是悲伤自己与他天人永隔。

 

母亲直接推门进来,你连忙擦干泪水。

 

“你可真是俺的好闺女啊!哭,使劲哭,哭完了有好日子等着你嘞!”

 

母亲在一旁说过上好日子不要忘记接济家中云云,你内心毫无波澜。

 

 

 

-

十里红妆八抬大轿,喧天锣鼓,燕家大哥背着你下轿进府跨火盆。

 

你手中抱着燕以珩的牌位,燕老爷和老夫人坐在上首,面带笑意。

 

一拜天地。

 

二拜高堂。

 

夫妻对拜。

 

你被丫鬟搀扶着送入洞房,燕老夫人特意进门来看你,屋内门窗未开,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风,吹起你的盖头。

 

“阿玉,我所作所为,只为成全我儿,你莫要怪我。”

 

“我不会怨您的,能够和阿珩成婚,能够冠以阿珩的姓氏,是我一生之幸……”你温温柔柔的如实回答,唇边扬起幸福甜蜜的笑。

 

亭亭玉立的少女穿戴凤冠霞帔,头上最显眼的地方簪着燕以珩赠你的金玉步摇,火红蜡烛为你洁白如玉的面容镀上一层暖色,头上的步摇轻轻摇晃,泠泠作响。

 

潋滟双眸中倒映着烛火明灭,若是特意忽略你眼尾哭出的红晕,任谁见到你都会认为你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嫁娘。

 

你本该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嫁娘……

 

“阿珩对我有救命之恩,老爷夫人大哥待我不薄,府里众人也对我照顾颇多。”

 

“能与阿珩做夫妻,我此生无憾。”

 

燕老夫人是个心软和善的夫人,她面露不忍,那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
 

你温温柔柔的笑,“娘,送我去陪阿珩吧。”

 

话音刚落,门外嬷嬷就领着丫鬟们推门而入,手上托盘里放着鸩酒、匕首和白绫。

 

嬷嬷看着迟疑心软的老夫人,扑通一声朝你跪下。

 

“奴婢请少夫人上路。”

 

身后跟着的人也全都跪下,“奴婢们恭送少夫人上路!”

 

“稍等,我与阿珩要喝合卺酒的。”

 

你面色坚毅,将他的灵位轻轻放在桌案上,伸手取过合卺酒,在灵位前洒下一杯合卺酒,“阿珩,合卺酒是一定要喝的……”

 

待你自己也喝下合卺酒后,看着牌位笑道:“凤冠霞帔戴红妆,举杯交酒长相望。”

 

凤冠霞帔戴红妆,举杯交酒长相望。

 

“娘,这些死法我不喜欢,阿珩也不会喜欢的。”

 

未等老夫人开口,你就继续道:“我会自己躺进棺材的。棺木漆黑,我让他等太久了……”

 

跪在地上的丫鬟们面面相觑,都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恐的情绪,少夫人是疯了吗?!

 

你转身朝着厅堂走去,还未封棺,你再次见到那个清隽的少年人。

 

即使面目全非,即使死后身处这一方漆黑棺木,他依然是苍穹皎洁月,是你心爱的少年人。

 

丫鬟扶你进到棺木里,你平躺在他身边,拿出藏在袖中的红绳,取自己和他的发用红绳绑在一起。

 

这样才是结发夫妻。

 

你抚平喜服的褶皱,你们的发丝被红绳牢牢系在一起不分彼此,手也紧紧牵着。

 

你说:“好了,封棺吧。”

 

你静静躺在棺木里,听着外面的仆人丫鬟齐声喊着,“恭送少爷少夫人。”

 

他们封棺,将你们合葬,你睁大眼睛看着最后的光亮被黑暗吞噬。

 

棺材内并不拥挤,棺内铺着厚厚的上绣龙凤呈祥纹样的喜被,很软。

 

正如你想的那样,棺内一片漆黑。

 

棺内空气稀薄,你开始有些呼吸困难,窒息而死的感觉一定很痛苦吧。

 

你想方设法的转移注意力,“阿珩,你穿着喜服的样子真好看。”

 

“阿珩,听说凤冠霞帔也是你亲手绘图找绣娘制的,谢谢你……”

 

“阿珩,谢谢你把我从泥沼中拯救出来。”

 

“阿珩,谢谢你爱我。”

 

你已经感受到死亡的恐惧了,忍不住想起燕以珩为你而死的那一天。

 

到底要多少勇气,才能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给所爱之人。

 

到底要多爱你,才能一个人心甘情愿的直面死亡。

 

原来死亡真的很痛苦。

 

你在棺木里,开始痛苦挣扎着用手去抠棺材盖,用尽全力去捶打棺材。

 

但棺材没有被你从里面打开,从你躺进棺材时,就看着他们盖棺,封棺……

 

你在死去的痛苦绝望中一声声的唤着他的名字。

 

“燕以珩……”

 

“阿珩……”

 

“阿珩……我疼……”你的手指甲断裂,温热的血液在你手掌蜿蜒。

 

……

 

“我在。”

 

一片黑暗中,你再次听到清润嗓音。

 

像是不确定,你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。

 

这次声音无比清晰的传入你耳中,“燕夫人,我在这里。”

 

你感觉有人在你耳边呼出冰冷气息,在你看不见的地方,一缕缕黑气缓慢缠绕在你身上。

 

你惊悚地瞪大双眼,亲眼看到穿着喜服的燕以珩悬浮在你的正上方,一时间不知道是自己濒死之际产生幻觉,还是他真的成了鬼。

 

“你终于是我的了……”

 

你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。

 

他身上散发出潮湿冰冷的水汽,因为他是被扔进河里血尽而亡的。

 

他穿着喜服,金冠束发,与从前不同的便是如今的他,面无血色,没有体温,双眸漆黑像是再也照不进光亮的深渊,他对着你咧嘴笑。

 

“你不该怕我的,燕夫人……”

 

“如今我们是一对鬼夫妻了。”

 

“你看,你已经死了。”

 

不能在活着时结为夫妻,那便做一对鬼夫妻。

 

生同衾,死同穴。

 

我是只缠着你的怨鬼,你是我未尽的夙愿。

 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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